我們都是踏著別人的血淚走過來的

2014.12.05 小鼠實驗有感

配合醫學系課程安排,這天我們進到實驗室準備解剖小白鼠,觀察腦內的寄生蟲。正巧輪到我們組別值日,一大早我們就來到醫研大樓報到,準備接今天的主角們回實驗室。七樓電梯門一打開,一股鮮明的氣味瞬間湧入,走廊上一台安靜的手推車上,滿載六籠不安靜的小老鼠們。「走吧!」組員們毫不遲疑,捧著籠子轉身便下樓,走入亮晃晃的陽光中。

一面前往實驗大樓,一面不時低頭觀察手中的小老鼠們;說實在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隻小白鼠。「為什麼你的看起來比較有活力啊?」我納悶地看著身旁的同學手中的籠子,裡頭的小老鼠們爭先恐後地想攀爬上籠子的蓋子,並熱熱鬧鬧地跑來跑去,互相逗弄;回頭看看自己手上這籠,一隻隻老鼠就像一球球棉花,安安靜靜地趴在籠底,只偶而一兩隻抬起頭來嗅嗅天空。「該不會是生病了?」我心疼的說著;「也許吧,他們不是染了寄生蟲嗎?」同學也湊過來一同討論。看著那些生病的小鼠無精打采的模樣,心裡油然而生一股罪孽感──他們本來可以像其他同伴一樣活蹦亂跳的嬉鬧,卻為了我們要做實驗,而被迫感染寄生蟲?一想起老師課堂上形容蠕蟲在腦組織鑽進鑽出的畫面,我皺了皺眉頭。
「牠們等會兒都要死喔?」不知是誰提起了這個話題,我們不禁一陣靜默。是啊。以前在書本或是課堂上接觸有關解剖的書面資料,我都是帶著一點兒躍躍欲試的心態期待著;也許是因為才剛踏入醫學這個領域吧?我總認為多一次動手的機會,就彷彿離醫師專業的形象近一些。原本對於今天的實驗也是抱著同樣的態度,然而似乎是上天巧妙的安排,碰巧輪到值日組別,讓我們體會這親手把小白鼠送上死亡之途的感覺。剩下的一小段路,我們沉浸在這嚴肅話題的餘波下,平時的玩樂嘻笑明顯收斂了許多。
回到實驗室,老師講解結束後,我們把老鼠交給助教以過量藥劑麻醉;再次拿到時,小老鼠已經沒了活動力,睜著紅紅的小眼睛,一動也不動的側躺在砧板上。「牠死了嗎?」「還沒吧,只是麻醉而已。」「可是老師說,致死劑量?」同組的組員們靜默,其中一位輕輕地用手幫小老鼠闔上雙眼。「同學們,你們要記得,這些小老鼠的任務,就是讓你們在醫學系這七年裡,看到腦膜炎真正的樣子。所以你們要心懷感恩,並且認真地觀察,不要讓牠們白白犧牲。」老師在台上嚴肅的說著,我們在台下安靜的聽著。眼角餘光又瞟到窗外亮晃晃的陽光。隔天的太陽依舊會升起,但是眼前的這隻小白鼠卻再也看不到了。
突然之間,我意識到自己正踏在一條,滿是他人血淚的道路上踽踽前行。雖然以前早已知道醫學之路是由許多動物實驗累積而來的,但是今天親眼看著這些小鼠們一路走向死亡,內心的複雜和感觸不可言喻。突然很能理解之前閱讀醫生作家寫的書時所看到的一段話。「當醫學生們遇到了難得一見的罕病,都會認為是一件幸運的事情,迫不及待地前往觀察;但對那位病人而言,患病可一點都不算是件幸運的事。」可不是嗎?醫學就是這樣,由對動物實驗的觀察、以及對疾病累積的經驗慢慢堆疊而成,這中間有多少小動物無聲的被迫奉獻?又有多少病患及家屬的痛苦與無奈?而我們能做的,也就只是好好地從這一切學到盡可能最多的知識,就像老師所說,「不要讓他們白白犧牲。」將來進入臨床,想必會有更多機會碰觸的這樣的病人,我們一定沒有把握能把每個人都治好,但是能不能至少答應自己,不要讓任何人(或動物)白白犧牲?
畢竟我們都是這樣踏著別人的血淚,走過來的啊。

(本文刊登於撒報 SA NEWS 13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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