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離站】溝通的藝術

2018.02.09 皮膚科

老師說,這大概是全台皮膚科少數中的少數,會看到患者哭的門診。

癌症總是讓人聞之色變,尤其是在害怕死亡的台灣社會。記得從小我們就被周遭環境的氛圍教導著,「不輕易言死」——死亡,不但是逢年過節的禁忌話題、在年長人們面前的忌諱,更是觸霉頭的象徵,這點可從中華文化裡各式各樣代替死亡的用語略知一二。於是各科癌症門診的患者經常是面色凝重的,或者同樣常見的另一種組合:裝作漫不經心的患者本人,以及陪同的、泫然欲泣的家屬。

皮膚科也不例外,因為皮膚也是會長癌症的。

於是在這寒流來襲、全台變成冰凍蕃薯的時節,老先生坐在輪椅上,在家屬與看護的陪同之下來到診間,聽取上次前哨淋巴結切除化驗的結果。「有壞東西喔,我們建議要拿掉剩下的淋巴結。」老師用熟練的台語解釋著病情,包括為什麼還要再動一次手術、手術的後遺症、如果不切的話未來會怎麼發展;只見患者女兒的眉頭愈鎖愈深,即使隔著口罩仍能看出底下表情的凝重,最後終於忍不住紅了眼框,淚水一滴滴的掉落。「不做了啦!都這把年紀了,直接返去就好了啦!」老先生本人倒是很豁達,戴著墨鏡,笑笑地拒絕了老師的建議。(好熟悉的一句話,我心想。)看家屬的意思,是希望老爸爸接受手術,老師便轉向患者開口了:「要是可以,每個人都想要好好的去啊。但是癌症哪有這麼簡單!你知道癌症的痛是世界最痛的,比生小孩還痛,而且誰知道要痛多久!你說死,我也會死啊,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,大家都一樣;你現在覺得年紀大了想要放著好去,那要是活很久呢?你現在 80 歲,要是活到 95 歲,還有 15 年耶!如果放著痛十幾年,折磨你自己就算了,連家人都會為了顧你而亂七八糟,你覺得有比較好嗎?」老先生聽著聽著,表情也開始有了細微的轉變。

短短兩週的見習,身為 clerk 的我們其實很像斷章取義,只能片面地體會老師門診的氣氛、與患者的互動,很難從頭到尾了解這樣的醫病關係是如何建立的,包括一開始的樣貌、以及後續長期的追蹤。就像我們,只知道老師和患者之間的關係很好,許多癌症病人回來追蹤時都和老師有說有笑,對醫師的信賴之情溢於言表;但這是如何建立的呢?眼前這位老先生,不早也不晚的來到診間,恰好是初次宣告癌細胞可能擴散的時候,終於讓我們有機會一窺醫病即將一同邁向長期抗病的抉擇點。「不急著現在決定啦!你們可以回去討論看看。」眼看老先生心有動搖,老師把決定權交還給他們。「我都講輸他啊⋯⋯」女兒擦擦眼淚,有點兒破涕為笑、即使依舊是苦笑。「加油!」看護推著老先生離開診間時,老師對著家屬打氣。(原來這就是起點啊!)想像在診間曾經看過的病人們,每個都是這樣走過來的,內心有點小小的觸動。


其實老師不只在病情解釋上自有一套,面對患者質疑學生的參與時,老師也能應對得從容且明理。「總是要把技術傳下去!不然我們以後的小孩給誰看呢?對不對。」其實這是第一次聽到老師直接對病人這樣說,也是這兩週以來最感動的點,突然覺得 clerk 也是身負使命的呢:)

「要記得跟病人說什麼?」「謝謝!」在心裡對著患者和老師鞠躬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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