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離站】陪伴的療效

2016.12.02　神經外科

「就跟妳說要多走路啊！妳就一直不聽。」診間裡，年老的患者在老師的指示下緩緩向前邁步，一旁的女兒不停的碎唸著。只見老太太步伐僵硬，得靠老師攙扶才有辦法前行，顫巍巍的樣子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跌倒。「阿桑，妳要多起來走走啦！不然不會好吶！」老師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，一面苦口婆心的勸說。從患者女兒口中得知，老太太平時在家總習慣呆坐在輪椅上一整天，久而久之肌肉漸漸無力，走路更加費勁，她也就愈發不願意靠自己的雙腿行動。「我齁，白天都要上班啦！晚上回去都已經很晚了啊，有什麼辦法。我就已經跟我媽媽說過要多走多動，啊就講不聽啊⋯⋯」女兒一面咕噥著，一面伸手扶老媽媽坐回輪椅。「那可不可以請家裡其他人幫忙，多陪陪她去公園走走啊！」「啊白天就是她媳婦在家啦！只是齁，兩個人處得不是很好，所以也沒有用啦！」「總是要想想辦法⋯⋯」「啊我回去就真的很晚了啊！媽媽妳有沒有聽到？醫生說要多走啦！」老太太倔強的嘟著嘴，雙眼緊盯著天花板不肯回應。聽著老師和家屬的對話，我靜靜的坐在一旁，內心裡嘆了好大一口氣。

「其實剛剛講了那麼多，很多東西是要講給妳們聽的。」患者母女倆離開診間後，老師轉過身來，語重心長地說著：「醫療再怎麼做都是有限的。很多時候生活習慣的改變，效果可能遠遠超過我們所做的任何治療⋯⋯」我一面咀嚼著老師的話語，一面想起了住在老家的外婆。年紀大了，身體難免多病痛，外婆常常對著家裡的人抱怨這裡怪怪的、那裡不舒服，可是幾乎每次上醫院，都檢查不出個所以然；領回來的藥只要吃一兩包無效，她就會對那失去信心，擔心傷身便不再服用，久而久之便在臥房裡堆成一座小山。一次偶然的機會，我發現了那堆藥包，便忍不住開始檢查了起來。「阿嬤！妳這些藥不能這樣丟啦！這樣領了一堆回來都沒吃，很浪費吶！」外婆坐在床緣，像個小孩子似的辯解：「啊就沒辦法啊，這些都沒效，我又怕吃多了身體不好啊⋯⋯」當時的我才剛開始學習醫學知識，不知哪來的勇氣，便拿自己的外婆當病人開始練習問診。但其實我什麼都不會呀！問了似乎也是白問——外婆說手痛，我便摸摸她的手；說膝蓋痛，我便東壓壓西按按；心臟怪怪，我難掩興奮地拿出新買的聽診器胡亂聽了好久。「阿嘉妳覺得有沒有問題啊？」外婆擔心的詢問著。我怎麼會知道有沒有問題？歪歪頭，想了一會兒，既然大醫院的醫生們都說沒問題，想必真的是沒問題吧！「應該還好啦，我看都很正常啊！」我有點兒心虛的下了個結論。說也奇怪，外婆臉上的擔憂居然消失了！「沒問題就好啦！那些醫生齁，都看太快了，我才不相信他們說的哩⋯⋯阿嘉說沒問題，那就是沒問題啦！」外婆滿意地笑著，又從抽屜裡拿出另一疊藥交到我手上：「啊妳再幫我看看，這些藥哪些要吃，哪些不用吃啊？」我嚇出一身冷汗，只得抱著藥包坐到電腦桌前，開始認真「研讀」這些半生不熟的藥名。好家在，大部分的藥袋上都清楚寫明了藥物的作用，裡頭除了高血壓的常規用藥以外，其他幾乎都是各式各樣的止痛藥、胃藥——看來醫生們的看法所見略同，外婆雖然四處求診，得到的藥物卻大致相同啊。「阿嬤我跟妳說，這包是高血壓藥，妳要乖乖照著醫生說的吃，不可以自己亂停藥喔！其他這些通通都是止痛藥，我幫妳收起來，留一種給妳就好，如果會痛，妳就照上面寫的吃；不會痛就不用吃了喔！然後這個是胃藥，有時候吃止痛藥會肚子痛，所以醫生一起開胃藥給妳啦！」外婆一邊聽，一邊不停地點頭，認真的模樣彷彿是個小學生在聽老師講故事；我心裡暗自好笑，卻又有些感慨——要是早一點好好陪外婆檢查這些藥，也許她就不用這樣四處求醫了吧？

神奇的是，自從那天之後，外婆的許多小毛病竟然不藥而癒。「阿嘉幫我看過了啦，沒有問題！」每次我聽見外婆這樣說，總會心虛的想著自己不過是複誦了一次大醫生們的診斷而已；但是說也奇怪，外婆似乎寧可相信我這「半通師」，居然把我的話當作聖旨。以前有一餐沒一餐的高血壓藥，自從我交代過後，便再也沒有自己亂停藥；說會痛時要吃的止痛藥，居然一次也沒有吃過。「阿嬤，最近還有沒有哪裡痛？」這句話變成我每次回外婆家必問的問題，外婆也總是笑咪咪地跟我報告她最近的狀況。「還好啦！有時候哪裡怪怪而已⋯⋯」偶而出現我覺得有問題的症狀，身為菜鳥的我不敢輕舉妄動，還是會帶著她去看醫生；但每次就診回來，外婆總要等我檢查過藥後才肯乖乖服用。我突然發現，也許老人家需要的不只是純粹的治療，而是家人的關心與陪伴；同樣一種藥物，醫生開的和我「認可」過的，居然會有不同的療效？我笑著嘆氣，心裡卻十分感動於外婆對我的信任，唸書時也因此更加認真，深怕辜負她的這份依賴。

思緒再度回到診間，老師已經開始診治下一位病人。我又想起方才那位老太太倔強的眼神，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些許的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