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離站】最動人的溫柔

2017.01.13　肝膽外科

「安智兄！」診間叫號系統才剛響鈴，患者已經推門進入，老師像是見到老朋友一般熱情地打招呼。「這位是 living donar，捐給弟弟，今天來術後追蹤。」一如往常的，熱心教學的老師趁著空檔向我簡短說明患者的情況，一面順手點開電腦中的影像系統。「看起來很好！沒什麼問題。雖然還是有一點點脂肪肝啦⋯⋯不過無大礙！」老師解釋到這裡，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樣，轉過身來鄭重的看著我：「妳知道嗎？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安智兄，那絕對是義薄雲天，沒有第二個形容詞了。」

一年多前，安智的弟弟因為急性肝臟衰竭而需要進行移植手術，當時安智剛好配對成功，卻不巧因為脂肪肝而無法捐贈。原本老師以為事情就這樣暫時告一個段落，患者也排入等候換肝的名單上；卻在一個月後的某天，聽見熟悉的嗓音。「燦哥！你看看，我現在這樣可以捐肝了吧？」當時老師正坐在 station 看著其他病患的 CT，一抬頭，被眼前陌生的身影嚇了一跳。「安智兄？是你？」老師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，面前這位整整瘦了一圈的人，居然是一個月前影像上脂肪肝的主人。原來安智為了要捐肝救弟弟，這一個月以來拚命的運動、節食，居然在極短的時間瘦了 10 幾公斤，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一般的重新出現在老師面前。「妳可以想像我當時的感覺嗎？有些人聽到自己有脂肪肝可以不用捐，高興都來不及；但是安智兄居然為了救弟弟，每天早起這樣運動，這真的是兄弟情深啊！」老師拍了拍安智的肩膀，笑著嘆了口氣。術前一連串的檢查很快的被安排，不久後，安智和弟弟兩人終於順利撐過換肝手術，重獲新生，再次安然地坐在老師的診間。

「沒有啦，燦哥你過獎了⋯⋯」診間裡，安智不好意思的聽著老師說著自己的故事，搔了搔頭，眼睛瞇瞇笑成一條線。我看著他，簡簡單單的 T 恤配著牛仔褲，披著一件不起眼的外套，看起來和醫院裡來來往往的患者沒有兩樣；但此時此刻在我眼裡，安智兄卻好像全身發著光一樣，令人好生敬佩——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活體捐贈者本人。

「妳知道，我平常是不把私人電話和 Line 留給患者的，他是唯一的例外。」安智兄走出診間後，老師下了個短短的、卻很深刻的結語。

＊

每天的查房就是主治醫師和患者溝通的最佳時機，老師總是趁著這段時間一面和病人搏感情，一面衛教提醒該注意的事項。身為 Team 裡面最資淺的 Clerk，我亦步亦趨的跟在學長姐身後，努力聽老師說的每一個字，也不忘看看眼前的病人和昨天是否有任何不同。

那一天，查房時多繞進了一間病房，是昨天新住進來的阮女士。同樣是肝臟移植的患者，因為術後併發症而再度入院觀察，似乎和其他間病房的患者沒有太大的差異；但是我卻注意到了站在病床旁的——應該是患者的兒子——和其他床的照護者很不一樣。「這個就是先讓它流，之後綁起來觀察，痛的話再打開，不痛幾天後就可以拔掉了對不對？」年輕的兒子熟練的協助母親配合醫師檢查，一邊確認照護的細節。「沒錯沒錯！你有了自己的經驗應該很熟了齁！」老師笑著拍拍他的肩膀，一旁的我卻聽得一頭霧水。有了自己的經驗？莫非眼前這位男子也是換肝人士？年紀輕輕，是為了什麼原因必須要換肝呢？然而內心的疑惑在走出了病房後，馬上被其他各式各樣的問題給淹沒，我也就忘了這回事；直到阮女士出院後，又再度回到老師的門診追蹤。

「妳記得吧！那時候住院有看過這個患者。」推著輪椅進來的，一樣是那位年輕的兒子，只見他細心的扶著母親躺上小床、掀開衣服露出引流管，然後緊握著她的手，再輕輕的拂去母親臉上的白髮。「這位一樣是 living donor，捐肝救母！」老師適時的說明一解我心頭的疑惑——原來經驗是指捐肝後的照護啊！「一年多了！他把媽媽照顧得很好，恢復得很不錯！只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 biliary obstruction 只好回來重新引流⋯⋯不過目前看起來穩定住了！」老師再度拍了拍年輕男子的肩膀。「妳看看，不只捐，捐完之後還要負責照顧，這真的是孝子，非常非常孝順！」年輕男子被老師稱讚得有些害羞，躺在床上的老媽媽也跟著微微笑著，抬起頭看了看兒子，眼神裡盡是說不出的情感。

目送著他倆走出診間，我內心的感動已不可言喻。肝膽外科所見的患者大多臉色泛黃、精神不佳，心疼之餘有時不免讓人跟著憂鬱了起來；然而時不時見到的種種溫情，卻也是其他科別所難以體會的。生病一直是件辛苦的事情，不論是對患者本身、或是身旁的照護者而言，都是一連串漫長的考驗。在這樣高度壓力與煎熬之下，要怎麼樣才能保有最初的耐心與關愛？我想這就是人性裡最動人的溫柔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