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離站】折騰

2017.03.03　內分泌科

內分泌科的門診大多是三高的患者，其中又以糖尿病長期控制居多。患者進門時，手上都拿著方才量血壓血糖的小白單，輕輕放在醫師面前，好像是領完成績單回家面對爸媽的小學生。「不錯喔，最近控制得很好！」「咦？最近吃比較好喔⋯⋯」老師看看單子上的數據，總不忘給一兩句小小的評語，再轉頭望向電腦螢幕。「這次藥一樣喔，之後再回診。」「可能要調高劑量了耶⋯⋯還是要不要考慮打針？」成績揭曉時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，不過大部分患者都能欣然接受老師的建議，或者頂多抗拒打針想再多撐一陣子⋯⋯除了李先生以外。

診間叫號系統的一如往常地發出清脆的叮叮聲，開門進來的是一位坐著輪椅的老先生，後頭跟著一位中年婦女。「阿伯，健保卡給我喔！」老先生從口袋翻找了好一陣子，掏出卡片交給護理師學姊，爾後轉身面對老師：「醫生啊，我的藥啊是在大同開的，可是我不想要這樣跑來跑去欸，可不可以之後都改來小港拿啊？你們有沒有藥啊？」老師還來不及回應，一旁的女士急忙開口：「唉呀，還是我來說明吧。李先生的意思是，他前幾天去大同醫院就診，然後⋯⋯」我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兩人，內心有著不小的疑惑。剛剛這位女士稱呼阿伯為李先生？看來她不是阿伯的家屬。可是從她講話的內容聽起來，阿伯的生活起居應該都是她在負責處理的，包括奔波於各家醫院時也都是由她陪同⋯⋯他們的關係是什麼？李先生的其他家人呢？

「對了，他前幾天想自己弄咖啡來喝，結果燙傷了！我覺得有點嚴重欸，叫他來看醫生他又不肯⋯⋯」中年婦女一面說著，一面催促老先生起身脫下長褲，露出大腿的傷口。打開紗布，一片鮮紅映入眼簾，整塊皮黏著紗布一起被掀起，阿伯的眼皮卻眨都不眨一下。「阿伯，你這個要不要去給整形外科看一下啊？糖尿病傷口不好照顧喔。」「不用啦！這我自己來就好，醫生你教我怎麼換藥就好。」老先生堅持著，一旁的女士卻忍不住搖頭：「還是我幫你換吧！你自己沒辦法的⋯⋯請問醫生這個藥多久換一次呢？」老師建議，一天可以換個兩次左右，至少每天洗澡要換一次；此時眼前的兩人卻露出為難的表情。「我看我還是跟你妹說你的情況吧！請她幫你換，不然我假日又不能去你那兒⋯⋯」「不用！就說我可以自己換，小事情不用麻煩別人！」「但是我還是得告訴她情況啊！反正我就知會她，請她多留意一些⋯⋯」「妳知道妳講了之後我妹會說什麼嗎？她會說，『我還沒死就先被你折騰死了』，妳信不信？」

空氣彷彿突然凍結了。我看看阿伯，再看看女士，理解了也許她是看護，而老先生唯一的家屬就是他們口中的妹妹。沈默了一會兒，老師開口了：「我是覺得啦，你現在不想辦法把傷口照顧好，以後會麻煩你妹妹更多⋯⋯所以還是趁現在不那麼嚴重的時候照顧好，將來比較不麻煩。」阿伯不發一語，眼神中彷彿是倔強，但是我卻看見更多的無奈與擔憂。「總之，你們就先這樣照顧。但是如果傷口變嚴重、發紅，或是很久不會好，記得一定要回來看整形外科，懂嗎？」目送著兩人離開診間，我的心中真的是五味雜陳。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，但是可以想見老先生對妹妹的這句話一直耿耿於懷。

生病本來就是件痛苦的事，慢性病長期照護更是對全家人的一大考驗。失去家屬的支持和關心，這樣的人生該要如何繼續堅強的走下去呢？我看著診間的大門，腦中徘徊不去的，盡是剛才老先生激動而淒涼的嗓音。